仓颉庙随笔(散文)
文/ 鲜明

一
相传,轩辕黄帝时有个史官,复姓侯冈,名颉。他“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遂造就了属于华夏民族的文字,终结了结绳记事的蒙昧岁月,播下了断文识字的文明曙光。
因造字之功,黄帝赐侯冈以“仓”姓,即“君上一人”之意。由此,他便以“仓颉”传世,被中国人尊奉为“中华文祖”。
既为祖,自然就享万世子孙的祭祀。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中国人就会在每年的谷雨行祭仓典礼。
有个动人的传说,仓颉造字事成之日,上苍为之感动,鬼神为之哭泣,即《淮南子》所载“天雨粟,鬼夜啼”。此为谷雨节气得名之由来,亦契合了“雨生万谷”的农事。谷雨祭仓的习俗便由此延续千年。
若论及祭仓典礼,于今当以陕西白水县为盛,因为那儿有仓颉庙与墓。所谓“盛”者,不外乎有钟鼓之礼、汉服之仪、诵文之声,隆重、庄严而又热闹。
本来也想着在谷雨那天赶到白水,去见识那番场面,但却担心那样的“热闹”让人不得轻松,所以,就择了立夏的前几天驱车前往。
二
暮春的关中大地,阳光照在身上已有些灼热感。车过西安沿京昆高速向北偏东方向约160公里,就到了仓颉庙与墓的所在白水县史官镇。
仓颉庙与墓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但在我去的时候,游人却不多。凭身份证,即免费进入景区大门。迎面有一广场,其北边有栋四五层的高楼,挂着“汉字博物馆”的牌子,但大门紧锁。
广场东西两侧各有一长廊,仿古制式。长廊里各立有几十通大理石碑。每通石碑的正面刻有一个汉字,及该字的“甲金篆隶楷行”演进,而背面则是有关该字的传说或故事以及词义、词性等。
细细地读着石碑上的文字,心里颇有怡然之感,更得不少的教益。
三
作为古建筑群,仓颉庙的规模不大,走进山门,就可大体地看清仓颉庙的整体形制了。北倚山,南面水,墙垣环绕,古柏森森,殿厅楼台,古朴井然,算得上是清幽之地。
在前殿中央见到了著名的《仓圣鸟迹书碑》,黑色的石头上镌刻着28个神秘的符号,相传此为仓颉所造象形文字的本形。据说,宋代有人破译了这些符号,大意讲述的是黄帝征服炎帝并平定蚩尤之乱后天下归心的故事。
正是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令人欣喜的场景。有六七个大概是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正在临摹鸟迹书。每个孩子前的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们皆作站姿用悬笔,神情专注,一笔一划,笔走蜿蜒,让人不禁心生喜爱。
和孩子们一起,我也面对着那块黑色的石牌,还有那些不认识的文字。只是,他们在尽心地临摹,而我却是在联想。
我想到了古埃及楔形文和古巴比伦象形文何以湮灭于漫天黄沙中,想到了发端于古华夏的象形文字,经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的演绎,何以直到今天仍然是那样的鲜活而灵动。
其实,就在眼前,我似乎得到了答案。中华文明之所以历五千年而不衰,不就是如这般地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持续地赋予其新的生命力,“文明之树”因之而常青盎然吗?
于是心里便由衷地愿孩子们心通仓圣,练好“童子功”,于汉字的间架里去光耀我们母语绝美绝伦的韵致。
四
到了仓颉庙,当然地要去正殿,虔敬地向仓颉塑像行合十三拜之礼;到了仓颉墓,当然地要去墓冢,虔心地向文圣之灵行拱手鞠躬之礼。
不过,当我盘桓于这清幽的古庙院落时,最让我醉心的还是那四十几颗黛色参天的古柏。它们的树龄都在2000年以上,那颗仓圣手植柏更是有着5000年的“高寿”。
这些历经风雨雪霜的古柏,在阳光下枝繁叶茂,展现着多样的姿韵,或傲然挺立,或虬枝盘旋,或枝干崔嵬。它们根系黄土,干指苍穹,微风袭来那深绿的柏叶便摩挲细语,似在告诉人们,它们曾见证的跨越数千年的天地人间事。
仓颉手植柏,是庙内最大最古老的柏树,被誉为“文明之根”。有人赞其曰:树裂如劈,枝指似戟,文明历程,尽在其中。
有两棵树。一为柏,树龄四千年;另一为槐,树龄两千年。相传在柏树两千岁时,其干长出空洞,有神鸟衔来一枚槐树种子置于其中,于是就有了“柏抱槐”的奇观。或许是造化有意、柏槐有情,才有了这般连理而伴的天长地久。
在院子的西北角墙外的“望桥柏”,其树枝齐齐地朝向西北方。据说,它是在遥望桥山,因为那里是黄帝的陵寝。“同文永世配桥陵”,此柏是不是仓颉的化身,至少我是相信的。
在我们的文化里,柏树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力,是不朽与永恒的寄托物。而在仓颉庙,柏树又是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图腾。
所以,我为之而醉心。
五
在仓颉墓的东西门,各有一副楹联。在我看来,两副楹联文辞质朴,其意昭然。而其精义与深邃之处,却在于它们的横批,一曰“通德”,一谓“类情”。
按我的理解,在“通德”中,“通”为动词,即通达、连接之意;而“德”则为名词,在此是指可由文字承载的包括道德伦理在内的人类的精神活动与物质活动。而在“类情”中,“类”为动词,即分类、归纳之意;“情”则为名词,是指事物的本质、情状及规律等。
在没有文字的年代,人类对于知识或经验的积累与传播,只能是口耳相传。人们的知识与经验因此极易失真、极易流失。正如孔子所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而在文字出现后,人们的所有活动,都能得到记录、积累和传播。于是人们仅仅通过阅读和理解文字,就能通古达今,就能“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华夏大地上的不同族群,也因使用同一文字而融合,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文化的形成。
仓颉造字,为华夏民族构建了一个初始意义上的语言符号系统。随着民族繁衍与发展,这个系统日臻完善起来。汉字遂成为了这星球上独一无二的文字系统。她,不仅有丹青之意象,亦富平仄之韵律,更蕴哲学之思辨。
“通德”正好揭示了这种文字与文明发展的本质关系。
“类情”所言,就是仓颉造字的方法论,即通过观察世间万物,从中去提炼、概括、抽象出“点横撇捺”,再经组合形成文字。一言以蔽之,就是通过对天地万物的细致观察,归纳、概括其内在本质与外在情状,创建出一套语言的符号系统。
可以说,“通德”阐释的是中华文字的“何以为用”;“类情”则阐明的是中华文字的“从何而来”。从逻辑上,类情是因,通德是果,因果相应相承,便成就了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与绚丽璀璨。
六
仓颉造字,泽被万世,功德无量。当站在仓颉庙这“文圣之地”,回望五千年华夏文字史,我们会看见,因着文字的滋养,“江山代有才人出”,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等......各领风骚。这些先贤智者,宛若灿烂星汉,照耀了民族前行的路途。
但是,我们也会看见一个不堪的史实。那就是自从中国跨入阶级社会后,文字被异化为对于劳动人民的统治工具,阶级的壁垒让文字沦落为劳苦大众头上沉重的“砖石”。
鲁迅先生曾犀利地指出:“能用文字的原是只有少数的人的”,“方块汉字真是愚民政策的利器”。他还痛心疾首地说道:“所谓中国字和中国文,已经不是中国大家的东西了”,中国已“等于并没有文字”,“这样的一个连文字也没有的国度,是在一天一天的坏下去了”。
这般情形,我想,文祖仓颉肯定是不愿意看到的。
好在,这群人里终还有觉醒者。“新文化运动”的到来,让白话文开始进入大众生活。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用拉丁文来书写汉字的思潮犹如死水中的微澜悄然生发——此即汉字拉丁化。但是,因汉字的特质,拉丁化最终走入了“死胡同”。
“方块汉字本为大多数中国人所不识”的沉疴,依然顽固地附于我们民族的肌体之上,“长夜难明赤县天”。时光流转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的文盲率已高达80%以上,整个中国仿佛笼罩于文明的黑暗中。
但是,黑夜的天宇,总有星光的闪烁。在陕北的黄土塬上,一个声音划破了夜空,“从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中扫除文盲,是新中国的一项重要工作”。
言出即行。几年后,新中国建立,故国的天空阳光开始驱散阴霾。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领导下,一场群众性的扫盲运动席卷中华大地。
无数在旧社会目不识丁的穷苦人,经扫盲识得了字,读得了书。不仅如此,文字一旦被劳动者所掌握,就激发出了巨大的创造力。石油工人王进喜“认识一个字,就像搬掉一座山”,成了“大庆红旗”的擎旗手;昔日的长工高玉宝,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军旅作家;湘江边的苦伢子雷锋,写下的日记闪耀着朴实的思想光辉......。可以说,扫盲运动是亘古未有的惠及亿万劳动人民的伟大而成功的文化实践。
结合当时的土改运动和妇女解放,扫盲运动又是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它不仅影响或改变了几代中国人的命运,更是解放了潜藏于全体劳动人民中间的强大生产力。由此,我们才有了二十几年初步实现工业化的辉煌成就,进而
为其后的义务教育普及和改革开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据2020年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中国的文盲率已降至2.67%。同期,由联合国确认的美国文盲率为21%。两相比较,我们所取得的进步与成绩是何等的伟大啊!
五千年的苍柏为证,五千年的文字为凭。从造字启智到扫盲兴邦,这跨越千年的文明接力,就是“四个自信”最为生动的注脚。

作者简介
鲜明,重庆渝中人,大学学历。退休前,在市级职业培训机构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好读书,喜游历。退休后,现专职从事文学创作。
来源:重庆市合川区作家协会会刊《钓鱼城文学》(微信公众号)
核稿:张 望
审稿:陈子明
编辑:邓 川 沈仁桧
供稿:京视网手机台《时事快讯》重庆选题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