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村大院的往事
文/岛上小舟
淘气玩耍的孩童时光悄然远去,八岁那年,我入了文化里小学——这所学校恰是新建村的学区校。记不清家里从开滦路一号搬到新建村大院八十八号的具体日子,唯有母亲常念叨的搬家情景,至今清晰:那时全家的家当,全靠自家那辆竹制小孩推车运过来。我是家中长子,那竹车曾是我的“专属座驾”,后来更成了家里的“运粮专车”,去粮店买粮食全靠它。
小时候不懂母亲为何总提搬家的事,长大才明白,她是想让我们永远记得那段艰难的过往。那次搬家,全家唯一的“家具”,是姥爷亲手钉的一只小木箱。父亲抗美援朝回国后,一九五四年因病转业到市委组织部,当时实行供给制,不发工资。父母组建新家庭,白手起家,日子过得紧巴巴,每一步都不容易。那趟搬家,正是那个年代普通人家生活的真实缩影。
新建村的住房虽小,却算五脏俱全:一间小灶间,能生火、烧炕、做饭;里屋是通长大火炕,早晚摆上小桌就是全家的餐桌,夜里铺好被褥便是床铺。一家老小挤在这儿,倒也其乐融融,比先前住的开滦路一号市委单身宿舍强多了。屋里地面铺着青砖,冬天扫地得先喷点水,不然灰尘能飘半天;夏天则总透着潮气,最有意思的是发大水那年——半夜睡觉时,忽然听见“吱吱”的冒泡声,低头一看,竟是几只小螃蟹从潮湿的地面爬出来,在屋里“嬉戏打闹”。
小学一年级升二年级时,班里竟有二十一人留级,至今想不通原因,或许是考题出得偏了?升学的同学,我到现在还能叫出名字,可留级的伙伴们却渐渐记不清了——偏偏留级的,大多是新建村一起长大的孩子。好好的一个班就这么散了,升学的同学被分到一至四班,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可惜。
在文化里小学上学的六年里,几位老师让我终生难忘。一年级的班主任周老师,二至四年级的张老师,后来的顾老师,其中印象最深、也最亲近的是周老师。或许是刚入学时我们什么都不懂,像刚踏入社会的“小懵懂”,周老师待我们格外热心,像照顾自家孩子般亲切,后来她调去了清真街小学。还有临时代课的廉老师,家在离市区不远的廉庄;教体育的红老师、杨老师、陈老师、王成老师;教画画和教唱歌的李老师;同学袁霞的妈妈韩老师——袁霞当年唱的《樱桃好吃树难栽》,过了几十年,旋律在我耳边响起时,依旧觉得好听。
同住一个居委会的李颖老师和蔼可亲,而“眼镜徐老师”则格外严厉。我还记得比我低一年级的小良他们班,班主任是位又黑又胖的李老师,总瞪着大眼睛,严厉得让学生们有点怕;还有默默付出的王凤朝校长。不知为何,那些可敬可爱的老师们辛勤耕耘,总在我心里留着深深的印记。
新建村东边是第三中学,学校后面有个足球场,足球场旁挨着“三中湖”——其实就是个大水坑。我们一群小伙伴常去湖里钓鱼,水里的“肉钻子”(蚂蟥)格外多。湖的北边,水里还露着几块棺材板子,估计以前是片野坟地。三中湖紧临河堤,护城河上有座独木桥——活了七十年,这是我见过、走过的唯一一座独木桥。每次上去,心跳得厉害,身体摇摇晃晃,总觉得要掉下去,却又次次化险为夷,提心吊胆的,反倒觉得好玩。一有空,我们一帮小伙伴就约着去走独木桥。
大海落潮时,独木桥底下的水变浅,有的地方露出滩地。天黑后,我们提着嘎斯灯去照螃蟹,一抓一个准。那时有一种长的形长方的螃蟹,现在已很少见了,当地人叫它“老蟹”,滩地上密密麻麻爬满一层,我们却看不上,只捉叫胖小的螃蟹,回家做螃蟹酱或蒸着吃,又肥又鲜,滋味格外香,下饭的好菜。后来独木桥改成了小板桥,可对面来人还是错不开,得等一方走过这边人才能走,所以改造成小板桥人们行走稳当多了。
过了独木桥,北边是当时的“大粪公司”(后来的环卫队)和调味厂,再往前走就是广阔的农村土地。发小李艳生的爸爸,屁股上总挂着一把手枪,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每到秋天的周日,他常带我们过独木桥,拿着抄螃蟹的网抄子,去西盐务村边的芦苇坑抓青蛙,用青蛙腿当钓螃蟹的诱饵,每次都能钓一水桶。那时农村的芦苇坑随处可见,水坑边上种着一片片苎麻——苎麻的皮能做纳鞋底的麻绳,杆没什么用,农民收割后放在地头晒干,回家当柴烧。有时我们也就地取材,用轻巧结实的苎麻杆当钓杆。每次钓完河螃蟹收工,我们踏着夕阳的虹霞回家走,肩上扛着、手里提着满满的收获,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哼着小调,把满身的泥巴早忘到了脑后。
新建村大院东边隔一条小路,是教工宿舍平房,全市不少学校的老师住在这儿;新建村大院后是几排后建的交通局宿舍平房,那帮孩子特别淘气,动不动就骂人打架,跟我们大院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各玩一方。交通局宿舍后面紧临河堤,那时河堤的斜坡上,不知什么原因,常能看到被丢弃的死婴。河堤路上行人极少很冷清,我们上下学都不愿走那儿。
这段护城河上还有座“红桥”——顾名思义,是座刷着红油漆的木桥,连接民族路南北,方便行人和车辆通行。几十年过去,木桥早改建成钢筋水泥大桥,可当地人还叫它“红桥”,它是秦皇岛老辈人抹不去的记忆。从河堤上的红桥沿民族路往南,第一个是农机修理厂,大门口立着一个钉马掌的木栏架子,当时这是修理厂的“标志”,后来工厂技术和综合能力强大了,成立建材机械厂;接着是园艺队的几户小平房,紧临是少有人行走的小胡同,是园艺队几个住户出入小路;然后是豆腐社——后来改成了糕点厂,豆腐社靠新建村大院西边的围墙,都是铁丝网围墙,它们院子内,一排排特制的竹杆上挂满了刚刚做的粉条,晒在院内都是,我们一群淘气包,不管家长怎么教训,还是越过铁丝网,揪些晒干的粉条,放在火炉上烤——“吱吱”响着,瞬间膨化,又脆、好吃、好玩,还能解馋填肚子。
豆腐社紧临武装部大院,旁边又是条胡同,是新建村院住户人们的主要出行路;紧接是公安局看守所,门牌号是六十六号——这号码老秦皇岛人家喻户晓,犯罪分子听了就哆嗦,也是岛上人们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六十六号过去,就是清真街十字路口。
在文化里小学上了六年学,我们每天上下学要路过北市场,北市场东面有两扇大铁栏杆门,东北角是射击场,北边一下雨就积水成了河,——有一年,新建村一个孩子在这儿戏水,因为不知水深浅,不幸溺水身亡。北市场中间是四百米标准跑道和足球场;西面正中间是开大会用的主席台,主席台北侧后来建了台阶式看台;南侧是一排小饭店;南边是副食品商店和冰棍房——那是当时全市最大的冰棍生产地,经常能看到外面排着长队,全是等着批发冰棍的人;再往下就是河北大街住户几间平房。
我们见证了北市场的变迁;从最初的老百姓卖菜、卖旧货的自由市场,建成体育场,再成为全市唯一的大型集会场地,后来不知为何原因,这儿被挖成一个大深坑,下雨积满水,老百姓叫它“来利湖”,现在已建起了高楼大厦和华丽商场——城市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
文化里小学上学时,每天早晨,我都和新建村大院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上学,顺路在北市场吃早点,冬季天蒙蒙亮,我们就从炕上爬起来,有时脸都顾不上洗。每人每天花两分钱,买一碗豆腐脑或豆浆,自已带干粮——大多是玉米面窝头。偶尔有同学的家长多给几分钱,能买张油炸饼吃,我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满是羡慕。那时候吃豆腐脑,我们能一次又一次地加卤,记不清加了多少回——因为卤是免费的。北市场西南边的小饭店,我们几乎吃遍了,从没琢磨过好不好吃,只知道吃饱不饿,高高兴兴地去上学校。
记不清具体是哪年哪月,早晨上学时,雨就开始下,一直没停,好像天漏了似的,中午放学时,雨小了点,却没有停的意思。我们从学校后门的小木门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一条齐腰深的水沟——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雨水把路全淹了,看不清平时走的道路,水还形成急流,一个人根本没法行走,我们只好手拉手,在水里慢慢挪,生怕掉进看不见的坑或沟里。走着走着,总感觉有东西撞腿,低头一看,水里竟有好多鱼——后来才知道,上游的养鱼池被大水冲垮,鱼都被大水冲了下来。
在水中走难迈步,有同学建议上河堤走,可到了河堤上,我们才发现人根本站不稳,护城河水已经满漕,浑浊的河水翻腾着,像有大水怪在底下折腾,格外吓人——估计大人见了也会害怕,我们赶紧从河堤上下来,只能继续在看不清路的雨水中慢慢走,手还要撑着伞,穿过北市场往家挪着走,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家,正好下午学校通知放假半天。
五、六十年代,家家孩子都多,多的有八、九个,晚上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少一个都未必发现,这是真事!普通家庭也至少有四、五个孩子,日子过得困难,吃的不好,更别提营养品,衣服是老大穿小给老二,老二穿小给老三,一个个往下穿。可就算这样,孩子们都饿不着,每天无忧无虑,打打闹闹,玩得挺开心。发愁的是父母,为了柴米油盐,夫妻俩拌嘴吵架是常事。但那时的社会风气正,治安也好,人们的思想觉悟高——我们上下学不管多远,从不用家长接送。
孩子们生活上苦,但从不矫情,大概是习惯了。冬天手脚冻得肿起来,也没人喊疼,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不用父母管,也不吃药,顶多能吃到点小炉果、核桃酥或槽子糕,休息一天,睡一觉就好了,难道那时候的点心含“灵丹妙药”?当然不是——只是那时物资匮乏,孩子们缺营养,吃点“好东西”心情一好,小毛病自然就扛过去了。要是能吃上“小八件”这样的高级点心,估计孩子们能高兴得去北市场跑上十圈八圈的。
那时候,新建村大院的居委会特别务实,总想着帮生活困难的人家,他们经常从市针织厂、火柴厂领来缝手套、糊火柴盒的手工活,分给特困户,让大家能挣点钱补贴家用,解燃眉之急——那才是真正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新建村大院西南角有一口压水井,全院住户的洗衣、做饭、饮用水全靠它,那地下水格外好喝,夏天刚压出来的水冰手,我们常把买来西瓜放在水里面冰镇,吃起来透心凉。挑水是男人们的活,家家都备着大水缸储水。冬天井沿上结满厚冰,挑水格外费劲,可父亲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从不让我们为用水发愁。
新建村大院门口右边,原先有个小铺,两个老头看店——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铺子里油盐酱醋等等日用品基本都有,在当时算很方便了,而且老头们的服务态度特别好,热情又周到。后来小铺扩建成较大副食品商店,卖的货物更齐全,给新建村大院的住户们添了不少便利。
在新建村,小男孩剃头是个不大不小的事,——那时会剃头的人少,剃头工具也不好买,只能等常来的剃头师傅上门。我们一群顽皮孩子,给师傅起了个外号叫“刘大白话”,可他的手艺是真不错,能给小孩剃各种发型,他的剃头包里总装着小玩具,给剃头的孩子玩,所以孩子们见了他,从不哭闹,乖乖听话。其他剃头师傅来了,孩子们都不配合,只有等“刘大白话”来,家长们也省心,。而且家长们也爱听他讲天南海北的故事,真是一举两得。
大院里还有个专门劈柴的老者,他在院子中间放了个大树墩,手里一把锋利的板斧,谁家有柴禾需要劈,找他就行,他会按人家的需求劈成合适的大小,不知道三百六十行里有没有“劈柴匠”这个行当,反正随着时代发展,这个行当早已消失,再也没见过了。
后来,新建村大院大门口外建了两户宽敞的平房,传说是给级别高的干部家住,在当时成了大院里的新闻,人们议论纷纷。大院后面最后一块空地,又建了两排平,那时我家刚搬出新建村,听说建房挖地基时,挖出了一口水泥棺材——施工队没设备,也没吊车,弄不动,把棺材就地埋在了新房的东墙根下,当时不少人说这事儿不吉利,各种迷信的话传得沸沸扬扬,可后来住进去的人家,过了好多年也没事,更没听说有“鬼魂打扰”。那会儿,这事成了全秦皇岛最热门的话题,如果放在现在,肯定会被新闻媒体争相报道。
至于新建村大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我就不知道了——1966年文革开始前,我们家又搬到了新地方。
如今再看新建村大院,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一栋栋新楼房拔地而起,变化翻天覆地。秦皇岛这座百年小城,蒸蒸日上,蓬勃发展,正在跨入建设中的现代化城市。
作者简介:白会元(笔名:岛上小舟),男,1955年生。1974年参加工作,1976年参军,1984年调入秦皇岛市公安局,从警三十余年,2015年退休,警衔为二级警督。2024年,为曾服役的部队二一六团《加修连风采》一书
撰写了《那些不曾忘记的回忆》一文。现为秦皇岛市公安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韩秘宝
审核:陈子明